打扑克随笔
茶馆的二楼,临街的窗半开着。下午四点的光斜斜地照进来,在绿绒的牌桌上投下斑驳的影。四个人的位置像是早就定好了的——老陈总是坐东首,他说那儿看得见楼梯口,谁来谁往,心里有数;老李偏好北边,背靠着墙,踏实;我常在西侧,光线恰好不会晃眼;南边空着时,我们就摆上一杯凉透的茶。
qqpoker官网入口牌是旧的,边角磨得发白,像秋后的树叶,脆生生的。洗牌时的哗啦声,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喧哗。老陈的手很大,洗牌时能把整副牌拢在掌心里,那声音便闷闷的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老李不同,他喜欢把牌洗得飞扬,哗啦啦啦,像急雨打在瓦上。
今天的第一把牌,我摸得很慢。一张,又一张,指腹感受着牌面微凸的纹路。不用看,也知道是什么——那熟悉的触感,像是老友的暗号。红桃的弧线温柔,黑桃的棱角分明,方片规矩,梅花散漫。摸到最后一张时,心里微微一沉,太光滑了,光滑得陌生。翻过来看,竟是小王,那张永远没有归宿的牌。
牌局如流水,不急不缓地进行着。老陈今天手气好,连赢三把,却不喜形于色,只是喝茶的频率高了。老李输了些,开始计算剩下的筹码,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。我握着那把带着小王的牌,迟迟没有叫地主。它在手里发烫,像个不该存在的秘密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祖父打牌。冬天的夜里,煤油灯把影子投在土墙上,晃悠着,比真人还大。他们打的是一种很老的牌九,竹制的,碰在一起清脆作响。祖父总是赢,赢了就给我买芝麻糖。后来我才知道,是牌友们让着他的——一个鳏居的老人,带着年幼的孙子。那些竹牌在传了一代代人之后,不知流落何处了。只有芝麻糖的甜,还留在某个记忆的角落。
“叫不叫?”老陈问。
“不叫。”我把小王扣在掌心,它终于不再发烫。
其实每个人打牌,都能看出性子的。老陈稳妥,从不冒险,他的胜利是积少成多,像燕子衔泥。老李激进,要么大赢,要么大输,牌桌上叫他“过山李”。而我呢?大概是在犹豫中寻找时机的那种人。这不好,我知道。人生很多机会,就在犹豫间溜走了。可改不了,就像改不了呼吸的节奏。
有一把牌打得极慢。夕阳已经挪到了桌角,把那片绿绒染成了金黄。我们四个人都沉默着,出牌间隔很长,长得能听见楼下自行车铃铛的声音,卖豆花的吆喝声,还有远处工地隐约的轰鸣。这一刻的牌桌,像湍急河流中突然出现的漩涡,静止着,却又蓄满了动势。
老李出了一对三——最小的对子。老陈pass了,我也pass。然后老李开始一张一张地出单牌,我们竟都拦不住。等他甩出最后一手炸弹时,我才恍然:原来他握着一把绝好的牌,却从最卑微的开始。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定力。老陈笑了,第一次笑得露出牙齿:“老李啊老李,你这一手,等了十年吧?”
十年。这个数字让空气凝滞了片刻。我们在这个茶馆打牌,何止十年。窗外的梧桐从小苗长成了合抱粗,街对面的录像厅变成了网吧,又变成了奶茶店。我们的头发从黑到灰,从灰到白。只有每个周末下午的牌局没变,像时光河流中的一座孤岛。
最后一局结束时,天已擦黑。老板娘上来开灯,啪的一声,满室通明,刚才那种朦胧的诗意瞬间消散了。我们算筹码,不过几十块的输赢,却算得认真。临走时,老陈说:“下周六老时间。”我们都点头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夜风微凉。我突然想起挪威作家乔斯坦·贾德在《纸牌的秘密》里写过的话:“我们不仅是活在世纪里,也活在瞬间中。”那些牌——红桃黑桃,方片梅花,它们在不同的手中流转,组成不同的故事。就像我们四个人,每周用五十四张十四张牌,编排着各自人生的隐喻。
而真正的胜负,从来不在牌桌上。